原標題：張大千蘭州賞牡丹

　　張大千畫作《潑墨紫》

　　張大千畫作《佛頭青》

　　張大千酷愛賞花，至今我們可看到一些他長髯拂胸、拽杖而行于梅林花海之中的圖片。他曾不惜花費巨資從美國購買巨石運到摩耶精舍，呼為“梅丘”，在巨石側遍植梅花，身后亦將骨灰葬于此石之下，愛花愛到如此，甚是感人。

　　蘭州雖位于西北的黃土高原之上，但亦是花果之城。牡丹花因性喜涼爽，蘭州的自然條件極適宜牡丹的生長。《甘肅新通志》載：牡丹“惟蘭州較盛，五色具備。”

　　80余年前的1941年4月，張大千為西行敦煌臨摹壁畫，攜妻（楊宛君）帶子（張心智）到達蘭州后，在等待徐悲鴻的學生孫宗慰來到蘭州會合，一同前往敦煌之際，他們游覽了蘭州周邊的名勝，如興隆山，以及青海西寧的塔爾寺等。盤桓一月有余，此時已時值暮春。

　　蘭州舊有觀賞牡丹的習俗，清末，譚嗣同侍奉宦游蘭州的父親譚繼洵，曾將他欣賞到的蘭州牡丹花，描述在他的《石菊影廬筆識》中：“（蘭州牡丹）凡百數十本，本著花以百計，高或過屋。”愛花之人的張大千，又豈可放棄觀賞蘭州牡丹的機會。

　　據著名文史學家鄧明在《蘭州牡丹甲雷壇》一文中指出，時任第八戰區總參議張春浦、交通處長李蘊奇宴請張大千，席設蘭州雷壇花園，而雷壇的牡丹為蘭州最盛。

　　雷壇即今天的市工人文化宮，這里原為唐代云峰寺舊址，宋代改為九陽觀。因地處蘭州城池正西，在五行中西方屬金，故名金天觀。清代進士王烜與其師五泉山人劉爾炘在游覽金天觀，欣賞了這里的牡丹后，賦有《金天觀賞牡丹，和劉果齋師拍影原韻二首》：

　　綠波影里坐天香，一醉夢騰春晝長。

　　莫向人間空色相，此身宇宙大文章。

　　風節山高與水長，山村野水自褰裳。

　　祗容夕照留人影，古處衣冠有古香。

　　雷壇里古樹參天，唐槐蒼蒼、漢柏森森，原有唐槐36株，稱為“三十六部雷將”。其中最高的一株唐槐達20余米，胸徑近3米。此外，金天觀雷祖殿兩側回廊中還繪有明永樂年間的壁畫《老子八十一化圖》，又名《金闕玄元太上老君應化圖》。這組道教壁畫規模宏大，繪制精美，共八十一幅，約300平方米。

　　對于雷壇的牡丹，清代陜西醴泉翰林、書畫家宋伯魯曾有記載，光緒三十二年(1906年)，他應伊犁將軍長庚之聘，赴新疆途中，于農歷三月十三日抵蘭州，小駐數日。二十三日，宋伯魯在自己的門生吳建常（學者吳宓教授的嗣父）的陪同下，游覽金天觀，觀賞紫牡丹。宋氏所著《西轅瑣記》載：是日看黃河浮橋后，“復游金天觀。觀之后，牡丹逾百株，高可尋丈，著花數千頭，異荂蓲蘛，如日如火，奇馥發越，迥異塵凡。”宋氏看到一百多株高大牡丹，盛開數千朵，有如日照之烈，火著之熾，奇香飄發，受到震撼，不由發出這里是迥異人間的天上閬苑。最后，還情不自禁地賦詩一首：

　　“金天神觀金城隅，中有名葩三百株。

　　仙臺由邃動隔世，未許凡夫來問途。

　　入門軟翠罥芳堁，深深顧步何縈紆。

　　霞雕錦縟絕妖露，眼中倏爚迷碧朱。

　　重樓赫赩一尺許，瑰寶鎪鏤嵌珊瑚。

　　綠云十畝破馀地，燈球爛照紅氍毹。

　　去年看花城東曲，亦有好句鐫珠璣。

　　濃姿貴彩本習見，如此絕代世所無。

　　皋蘭玉璋噴神瀵，秀麗合產傾城姝。

　　徘徊對花三嘆息，洛陽姚魏應隸奴。”

　　詩中最后，還以擬人的手法說洛陽牡丹名種姚黃、魏紫，只能做雷壇牡丹的奴婢。

　　張大千與魯大昌欣然前往金天觀赴宴，欣賞了名不虛傳的雷壇牡丹。席間作陪的還有時任甘肅省政府總務處長徐紳，觥籌交錯中，徐紳即席賦七律《雷壇花園雅集》以志其盛：

　　“氣暖風和景物新，開筵共醉隴頭春。

　　綠楊紅杏俱可愛，漢柏唐槐更足珍。

　　真跡千年存道子，名家此日遇張詢。

　　牡丹遲我重來約，欣賞何辭酒百巡。”

　　這首詩觸景生情，既寫了金天觀的景物，又寫了對于大千的到來，眾人的喜悅心情。金天觀雷祖殿兩側回廊中的《老子八十一畫圖》壁畫，民間傳聞吳道子所繪。另外詩中的“張詢”為唐朝畫家，字正言，在這里借指張大千。當時正處于四月末五月初，所以徐紳最后寫到園中牡丹尚在含苞待放，以后來此飲酒，有的是機會再欣賞。

　　當張大千一行在結束了敦煌壁畫的臨摹工作，1943年返回到蘭州時，又再一次目睹了蘭州牡丹花盛開的繁盛景象。

　　張大千先生曾于1944年創制了一幅《潑墨紫》牡丹工筆圖，送給了勝似兄長的摯友張群的夫人馬育英。牡丹雍容華貴，色澤絢麗濃艷，唐代曾譽為國花。自古以來，牡丹花也是一些丹青高手描摹的對象。宋代院體畫把工筆牡丹細分為佛頭青、照殿紅、潑墨紫三種。牡丹雖美卻極難畫好，若只重妝彩秾艷，必定俗麗不堪，尤其是畫工筆牡丹，更易刻板僵滯。張大千畫花卉向來以荷花知名，其實他各種花卉無不擅長，他的花卉取法于元明文人寫意風格，特別是自1943年從敦煌臨習壁畫歸來后，其直朔唐、宋諸家，開始轉變畫風，致力于精工細筆、賦彩妍麗的畫法。因此，張大千除了畫寫意沒骨花卉的水準是一流外，工筆牡丹較宋之前賢，別自俏立，獨成一家。

　　這幅《潑墨紫》先以淡墨細筆勾出輪廓，花瓣先用花青打底，再用洋紅敷染多次，并用深洋紅留出水線，最后加勾泥金醒出精神。枝葉則先以赭石打底，再上石綠，多次勾染之余，不但畫出紫色牡丹艷麗神秘的高彩度特質，更使花瓣有浮凸出畫面的立體感，表現出枝葉的轉折向背，以及牡丹生長的自然意態和富麗堂皇的形態。張大千在這幅畫上還題了一段長跋：

　　“不數姚家與魏家，卻從仙府駐仙車。

　　金城四月春如海，潑墨爭看第一花。

　　皋蘭雷壇道觀牡丹百數十叢，率多名種。潑墨紫推為第一。晚春初夏，萬萼婆娑，縈倚爭發。初日微烘，露華末墜。濃姿半軃，寶馬香車，士女如云。驚賞留戀，抵暮不去。辛巳（1941年）、癸未（1943年）兩過彼都，恭逢其盛。追憶昔游，作圖寄意。甲申十二月，大千張爰。”

　　張目寒題簽：“大千居士寫潑墨紫。目寒署。”因此幅《潑墨紫》是張大千自敦煌歸來后所作，所以畫作框緣以花卉圖繪作邊飾，顯然是受到敦煌藻飾圖案的影響。此外，張大千還創作一幅《佛頭青》工筆牡丹，并題跋：

　　“唐人畫牡丹金碧輝映、爛若云錦。昔居海上，于王雪岑丈齋中見刁光胤五色牡丹、彊村翁齋中見道君皇帝佛頭青，并效唐法。元明以來，寫意雖復輕膩可愛，而秾姿貴彩不可得見矣。甲申秋日爰記。”鈐印：張爰印信（白文）、大千（朱文）。這幅《佛頭青》與《潑墨紫》是一對。大千以名貴的石青、石綠重彩渲染牡丹的花瓣及花葉，使花瓣有浮凸畫面的立體感，將枝葉的轉折向背及牡丹的自然形態表現得淋漓盡致。從題跋中可知，其效仿晚唐刁光胤和宋徽宗，取其濃姿貴彩的工筆風格，使其金碧璀璨，富麗堂皇，滿幅畫面只畫一枝牡丹，妙在以綠葉布滿畫面，卻不掩偏于一側之牡丹的嫵姿媚態。勾線精妙，敷色涂染，花與葉均分布著豐富的層次，單而不減、繁而不亂，光色艷發，妙窮毫厘。

　　“唯有牡丹真國色”，色澤艷麗、富麗堂皇、玉笑珠香、風流瀟灑的牡丹花，素有“花中之王”的美譽。歐陽修在《洛陽牡丹圖》中的一句“洛陽地脈花最宜，牡丹尤為天下奇”，使洛陽牡丹千百年來被世人所夸贊和稱頌。也許古時囿于交通和交通工具的不便，一些文人騷客無緣一睹西北高原蘭州牡丹的風采。但是張大千西行敦煌，因緣際會欣賞到蘭州牡丹，并通過其傳神之筆描繪出來，這無疑對增進蘭州牡丹的知名度和美譽度，以及對于時下的文旅宣傳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。

　　高羔　文／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