豐子愷|以悲憫仁愛之心去發現生活中的真善美

　　《率真集》

　　豐子愷 著

　　文/林煥郁

　　1898年某冬日清晨，船只隨著河道行至杭州的北面，隨即拐了個彎，一個名為石門灣的小鎮便出現在眼前。船夫把船靠在塢口，收好小槳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，緊了緊領口，兩手攏好，靠著門沿坐下來，閉目養神。突然遠遠傳來一陣喧鬧和嬰兒啼哭聲，船夫嘴里嘟囔幾句，換個姿勢靠著，繼續補覺。他不知道，一代大家就在這天呱呱墜地——豐子愷，現代著名畫家、散文家，卓有成就的藝術大師。

　　說起豐子愷，很多人都不陌生。上世紀30年代中國文壇正處于一個變化轉型的時期。許多先賢在文學、藝術乃至宗教等領域里有開山之功，涌現出的一批璀璨生輝的大師。豐子愷就是其中之一。

　　很多人認識豐子愷，是從他的漫畫開始。朱自清是他同窗好友，曾贊“你的漫畫有詩意，一幅幅的漫畫，就如一首首的小詩。帶核的小詩，我們就像吃橄欖似的，老覺著那味兒。”豐子愷的畫簡約、洗練，甚至是簡單，寥寥幾筆便勾畫出一個意境，一個人物。當年，他的畫很便宜，老上海弄堂里的理發店、澡堂子、餛飩攤上都會掛著他的畫，小商小販、纖夫腳夫都會傳閱他的畫，老人小孩，甚至文盲都喜歡他的畫，因為這畫有趣、好玩。

　　豐子愷早年畫的作品簡約、稚拙，特別能代表一種非常典型的中國江南文化的一種美。一種很詩意的美，極其空靈清新、純潔簡單一種美。但后來，這種美發生了變化，它升華了。

　　1931年，豐子愷帶著十幾口人擠上了一條小船，匆匆的逃離故鄉。因為日軍侵華，這個文弱書生拖家帶口，從宜山到德勝，一輛車一輛車的把所有家人都塞進去。只剩下自己，一步步在車后面趕路。被戰火所逼，出走緣緣堂的豐子愷，在流亡路上親歷著人世間的慘狀。

　　這一時期，豐子愷看著祖國破碎的山川大河，內心無比悲傷。但正是因為經歷了這大災大難，豐子愷的心靈境界更廣大了，原本悲憫的心更深沉了。他提筆，在淡彩素雅的線條里融入的濃墨重彩的壯麗，繪出亂世山河。

　　有人說，豐子愷創造了一種很獨特的筆墨藝術，其實這創造亦是被“逼”出來的——抗戰讓中國大亂，豐子愷背井離鄉，逃向大后方。當時大后方國民團結，抗日氛圍積極，豐子愷便用抗日宣傳畫的形式發出藝術救國之號召。由于后方物資緊缺，而且部隊隨時都在移動中，沒有固定居所，油畫這種耗時量大且昂貴的材料是不可能的了，故而豐子愷開始使用毛筆畫漫畫，一來水墨易取，二來本善書法，三來便于登報。慢慢就發展出了如今的風格。

　　這樣風格的畫，在他以前沒有人畫過，在他以后也沒有人畫過。愛他畫的人說，這是一個世界級的藝術大師。不以為然的人說，這些畫不中不西，難登大雅之堂。然而不管怎樣，豐子愷畫出了他人生的率真、儒雅、恬靜和優美，畫出了他永遠的悲憫與仁愛，畫出了他人生的辛苦和坎坷，也畫出了他高尚的人格與深遠的思想。

　　除了幽默風趣，深受人喜歡的漫畫，豐子愷備受推崇的作品就是散文。他的散文兼有平易純樸之風、寬仁雋永之意和童真天然之趣。這獨一無二的文風在中國文壇上是不可多得，也很難復制的。當下許多膾炙人口的名言便是出自豐子愷的散文集《率真集》——

　　“不要因為世界太復雜，而背叛了你的單純。”

　　“你若愛，生活哪里都是愛。你若恨，生活哪里都可恨。你若感恩，處處可感恩。你若成長，事事可成長。不是世界選擇了你，是你選擇了這個世界。”

　　“有些動物主要是皮值錢，譬如狐貍；有些動物主要是肉值錢，譬如牛；有些動物主要是骨頭值錢，譬如人。”

　　“凡事順其自然；遇事處之泰然；得意之時淡然；失意之時坦然；艱辛曲折必然；歷盡滄桑悟然。”

　　“心小了，所有的小事就大了。心大了，所有的大事都小了。”

　　大概什么樣的山水養什么樣的人家。上個世紀30年代，石門灣有四五百戶人家，家家有魚，家家有米。在豐子愷的印象中，故鄉沒有一塊荒地，全是作物，稻麥之外，四時蔬果不絕，風味各殊。嘗到一物的滋味，可以聯想一季的風光……石門灣的自然之美，最為豐富，詩趣畫意，俯拾即是。可能是家鄉太靈太美，鄰人善良淳樸。豐子愷才會一直保持本心，保持著那地方特有的率真和赤誠吧！

　　豐子愷師從弘一法師李叔同。有時我看豐子愷的文字中總覺得有種佛偈禪語的意味。許多看似不經意的言語和生活平凡的小事，在他的筆下都處處透著哲理，讀來感觸頗多。比如說豐子愷講他曾侍養過的一盆水仙——“誰說水仙花清高，它也像普通人一樣，需要煙火氣的。自從移入灶間之后，葉子漸漸抬起頭來，花苞漸漸展開。我見了心中大快。人間的事，只要生機不滅，即使重遭天災人禍，暫被阻抑，終有抬頭的日子。”你看，就是這樣簡單的敘事，娓娓道來，卻能讓人恍然頓悟。

　　豐子愷的散文對中國的新文學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。“新紅學派”的開拓者之一俞平伯曾評價豐子愷是“片片落英皆含蓄人間的情味。”

　　在他的一生中，豐子愷把自己放在和萬物齊平的境地，對人和生命、對世間萬物抱有深切的關懷和悲憫之心。在他看來，世間生命都有靈性，都應珍惜。豐子愷曾有一條家訓：“去除殘忍心，常養慈悲心，然后以此心待人接物。”

　　他以悲憫仁愛之心去發現生活中真善美，以靈魂共情，遵從自己生命的軌跡。巴金曾贊豐子愷是個“與世無爭、無所不愛的人”。在我看來，豐子愷更是個“此人只應天上有，人間難得幾回聞”的神仙人物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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